「三化異象」與中國教會
洪予健牧師
初聞趙天恩牧師提說「三化異象」並沒有太深感受。一則,自以為這些都是明顯的事實,不言而喻;二則,是對標語性語言有著本能的抵觸。其實看到這些明顯事實的人不在少數,但只有趙牧師一人因著深厚的神學傳承,洞見現象的本質,準確揭示其神學意義,並將此從神而來的異象,銘為一個機構的宗旨,更成為持續的呼召,為中國教會的未來指明了方向。
如今趙牧師已安息主懷,我們後輩就有一個責任:在趙牧師所作的廣泛鋪墊的事工基礎上,辯證三化的真正含義,好好地照著上帝的旨意、聖經的原意,把「三化異象」解釋清楚。
1. 教會國度化
誰能使「教會國度化」?誰能使「中國福音化」?誰能使「文化基督化」?上帝把這責任交給了誰?誰來擔當?當然就是教會!「教會國度化」是首要的,是基礎。因為神心中最珍貴的乃是祂的教會!基督所愛的,是祂的羊,祂為祂的羊舍命。祂把這特殊恩典的愛,留給了教會。這就是教會的尊貴性、榮耀性和不可戰勝性。歷史上任何屬靈的高潮,真正能改變世界,都是藉著教會產生的。如果沒有「教會國度化」或錯誤地理解「教會國度化」,後面的兩化也會全盤皆錯。
「教會國度化」,是指基督身體的建立,是“唯獨基督”教義的真正表徵。上帝在中國建立的教會不是屬於中國的,而是專屬神自己的。因爲上帝在地上所建立的教會不屬這世界,耶穌說:“我的國不屬這世界;”(約18:36)。教會可能會犯的兩大錯誤方向是:教會的“民族化”,教會的“堂會化”。
使徒行傳記載主耶穌復活以後至少花了四十天來講論神國的事。可是祂升天之時,還有人來問,“主啊,祢復興以色列國就在這時候嗎?”(使1:6)他們滿腦子裡想的還是以色列的“國”。這就表明,神知道民族主義對教會的影響是教會發展必須清除的障礙,教會決不能民族化!
教會民族化在中國的表現就是“教會中國化”,許多人還未醒覺這是一個很嚴重的問題。很多所謂的學者、專家很熱衷於研究中國教會的本色化。似乎要讓教會能在中國大地上站穩,教會非得中國化不可。很多人頭腦裡的本色化其實都是民族主義在作祟。
如果起初的教會被本色化了,我們中國人今天就聽不到福音了。為甚麽東正教、希臘正教沒有傳福音的熱情,而只有天主教和改教以後的基督教有此熱情呢?因為後兩者沒有被民族化。猶太教、印度教被徹底民族化了,佛教從印度傳出來,被東亞化了。佛教沖不出亞洲,因為它被打上了亞洲面孔。而基督福音就是要沖破民族、種族和一切的阻礙,如加拉太書3:27-28說,“你們受洗歸入基督的……並不分猶太人、希臘人”,這就是把民族的界限拆除了;不分“自主的、為奴的”,把階級的界限拆除了;也不分“或男或女”,把性別的界限拆除了;“因為你們在基督耶穌裡都成為一了。” 我在神學院上學的時候,跟西方的神學生交流,才感受到主內一家真的沒有任何文化隔閡,人種隔閡。表面上的差異所造成的隔閡多麽微不足道!因為我們靈裡面是相通的。都是為了那位主,我們所珍貴的,也是他們珍貴的,我們所不喜歡的,也是他們不喜歡的。原來真正在神裡面,只有一個內、一個外。不是中與外,而是主內和主外。
當年德國希特勒為要打造日耳曼民族的物理,就把猶太人從物理界趕出去,把愛因斯坦,和當初一些發現原子能的猶太科學家趕走。結果他自食其果,原子彈被外國造出來了。科學既無民族疆界,神學還須有民族疆界嗎? 天地宇宙是上帝從無造出來的,造物主上帝的普遍啟示是賜給全人類的,因此科學是普世的。福音能傳到中國,不正是因為歷代教會秉承正確的神學引導,打破民族界限嗎? 當年希特勒不但要搞日耳曼科學,他還搞德國(國家)教會,因此德國教會從屬於國家,進而聽命於國家元首__希特勒。這是公然違背“基督才是教會唯一元首”的根本教義。
我們要特別警惕標榜為“中國特色”的東西!「三自」的主要問題之一,就是一直誇口:“我們把長期存在的宗派現象一起統戰了!”都歸入一個三自運動 。任何教會若與國家、民族統一,就不在神裡面了。所以我們一定要深入認識「教會國度化」的真正意義,一定要把民族主義情結從中國的教會裡清除出去!不要讓“教會中國化”。我們要警惕,現在就連一些詩歌裡面都是中國、中國的,以為中國人一旦站起來了,世界就完全不一樣了。這是我們中華民族在上帝面前一直都沒學會的功課。總認為我們是世界的中心,其他都是蠻夷之地,教化之外,外邦之習到了中國,必須入鄉隨俗被改成“中國化”。這是很可怕的民族主義錯謬思想。
國度“堂會化”。我不講國度教會化,因為「教會」是很神聖的名稱。我說“堂會化”,因為堂會是教會的一部分。堂會不等於教會。真正的教會是無形的,是普世的真教會,是超越時間、空間,是被耶穌基督的寶血拯救的全體子民。“堂會”是整個無形教會的一個肢體,並不是基督完全的身體。所以千萬不要看自己過於所當看的,以致不合乎中道。作牧師的有一個最大的誘惑,就是整天忙於自己堂會的事工,一心關切的只是跟自己堂會有關的事情,這會狹隘了我們天國的眼光。為甚麽我們開培靈會或開佈道會時人數很多,但是一開研討會,參加的人就變少了?那是因為大家看自己堂會事工更重要。
國度不能堂會化,不能本位主義。趙天恩牧師看見的「教會國度化」,這個國度是神的國度,而耶穌基督才是教會唯一的元首。你若不為整個普世教會獻上,神就不會祝福你的教會。所以教會一定要國度化,如果教會不能國度化,後面兩化就不必講了。我們宣教,雖著手於一城一地,但要著眼於神的國度;我們作教會的工,雖著手於本堂本會,但要著眼於普世教會,這樣,才能展現神對教會的真正心意。
2. 中國福音化
五四以來,中國人一直糾結在文化自義與民族自卑之中。一面執著於博大精深的文化傳統,又一面自卑於與這一傳統相連的貧窮落後;一面艷羨西方物質文明成果,又一面蔑視這一文明的精神淵源。由於不認識上帝,我們不但與神所賜的真智慧無緣,也喪失了廣闊的心靈空間。對民族的文化和積弊沒有深刻反省和評價,對世界文明也沒有深入認識與甄別;在堅守與摒棄、學習與批判之間無法作出正確的判斷與選擇。
西學漸勁以來,中國就有了“全盤西化”一詞,實際上中國從來沒有全盤西化過。一直以來有兩種偏向左右著現代中國。一是想通過回歸傳統來找回民族自豪感,二是拼命想抓住西方文明的物質成果。西方文化的三個來源:希臘、羅馬、基督教。其中基督教是核心,西方文明甚至可以簡稱為基督教文明。到了胡適那裡,全盤西化指的只是科學加民主,唯獨不見基督。科學與民主是西方得著基督以後,在神的恩典裡結出的兩個果子。可見中國的“全盤西化”在理論上都只是對西方文明的去本逐末而已。張之洞提倡“中學為體西學為用”,不過現在為體的不是“中學”而是“馬學”(馬克思主義),其理論是西方人不要的東西。至於西學為用就更只是學效西方人的物質化,而真正的民主、自由、人權這些東西卻被禁在國門之外。
現在,中共不能再用馬列主義的教條來凝聚國人的心,在國内就只好追逐西方的現代化(物質層次),不珍惜中國的文化古跡把個北京城搞得到處是西方的影子;然而,在國外卻又反過來大辦孔子學院。其結果就成了表面學西方、又想回歸傳統的奇怪混合體。高唱悠久歷史文化,卻不尊重和珍惜傳統與歷史遺產;重視教育,卻灌輸謊言、禁錮思想;只看重科“技”,卻不尊重科學精神;其實質只是想要擁抱西方的物質文明,卻拒絕上帝福音真理的光照。因此在過去這一百多年裡,中國不但對世界文明殊無貢獻,而且始終不能走出自己的精神泥潭。
趙天恩牧師見人所不能見,言人所不敢言,他看到中國未來的出路——唯獨恩典、唯獨基督,發出「中國福音化」的呼聲。「中國福音化」是針對中國人在被西方挑戰以來,仿徨四顧、不知何去何從的回應。中國只有福音化,才是一條真正的出路。甚麽時候神的恩典能夠像大雨一樣豐沛降下來呢?如今,神的忿怒還在眾多的拜偶像的中國人身上,因為基督徒的數量、質量、能量都還沒有達到一個水準,使恩典之門能夠在中國開得更大。中國有所謂的三教九流,自以爲宗教上是條條大路通羅馬,反正每一個宗教都是勸人為善,所以不必認真誰是真神。中國人迷信金錢、迷信實力,迷信發展。但聖經告訴我們,不是倚靠才能,不是倚靠勢力,乃是靠耶和華的靈方能成事。這才是中國人真正的盼望。福音是我們中國人心靈的出路,生命的出路,這就是「中國福音化」的深遠含義。
要警惕小心,是「中國福音化」,絕非“福音中國化” !
3. 文化基督化
「文化基督化」涉及到信仰與文化的關系。趙天恩牧師所提的正是改革宗神學的一個重要議題。他提出了在歷史上基督教與文化的五種關系,最後一種是,基督能更新文化,所以文化要基督化。
我們要反對兩種偏差,第一種是“基督文化化”。其實這也是西方自由派所搞的一套。像趙紫晨,吳雷川等老一代的中國學人,他們起初都搞的是“基督文化化”,是自由派的基督徒立場。把福音中國化了,教會當然更具民族本色化了。
趙天恩牧師提出的「文化基督化」正是要推翻所有前代自由派傳道人或學者的觀點,這是個了不起的創舉!所謂“基督文化化”的問題在於,雖然推崇基督是人類最完美的典型,卻不講耶穌基督來到世上,在十字架上流血捨生,是為了拯救罪人。「三自」以及丁光訓就是想把基督教文化化,只是一種文化,也不敢講是一種最好的文化(共產黨的文化他絕對不敢否定),所以“基督文化化”就好像基督來了只是錦上添花的事情。曾如當年耶穌會傳教士來華,有些傳教士為了讓中國人大量接受他的信仰,不得不委曲求全,搞的就是“基督文化化”,都是在文化的範圍裡解決問題。
很多愛主的基督徒,由於身為文化人、學者,他們最大的願望就是想把兩者怎樣結合起來,因為他們舍不得割舍過去的自己。可是基督來到世上,是要世人悔改。靠祂代贖之恩,我們成了新造的人,舊事已過,都成了新的。不能舊皮袋裝新酒。所以任何人為的修修補補、改善、提高,都是“基督文化化”。只談文化,不講救贖,是徹底行不通的。
另一種偏差是“基督次文化化”。這是對基要派的挑戰__信主之後,只要好好學會敬虔度日,在自己的堂會裡作基督徒,面對世界的敗壞,黑暗,不公義,不發聲,沒有任何進攻力,只采取守勢。世界是敗壞的,然而我們不可能跟這世界毫無關系。人被上帝造成是有文化性的族類,人也會製造種種自己的文化,若這文化只在教會自己的圈子裡面,就變成了變性的文化,叫作基督次文化,就是教會失去了在社會上為真理作榮耀見證的任何機會。這種基督次文化唯一的好處是,保守住了自己的基要信仰,不被這世界擄了去。所以當我談到基要派時,我要為他們感謝神,我們要向王明道這一輩老傳道人致以崇高的敬意。他們持守信仰至死忠心,奠定了中國家庭教會“基督是教會唯一元首”的基礎,我們要好好地肯定。但是我們還要擴大他們奠下的基礎,要從反文化這個觀念當中走出來。
現在為甚麽像這一類的研討會很難在海外召開呢?為甚麽基督教的文字事工這麽難推動呢?這是受了“基督次文化化”的影響,因此很難出現真正有份量的基督徒作家和作品。在西方,你至少聽説過但丁的神曲,也知道杜妥也夫斯基,或托爾斯泰。他們雖然有的在神學上不正統,但至少成功地在社會上做出了有基督教氣息影響力的東西,而這些方面是我們欠缺的。
趙牧師這麽早被主接走,我們都扼腕嘆息!但是我們要反思,這到底對當代華人教會有何影響?我首先感到了一種特別的緊迫感。趙牧師留下的巨大空白,不是一個人能夠填補得上的。神的心意是興起一個忠心仆人,站在破口上,來呼召一群人跟上去。我希望能有更多的牧者和基督徒領袖被興起,將這「三化異象」事工拓展開來,不只是在主日講道時提一下。信仰與文化的講座一定要辦!
我們若真知道「三化異象」在神學教育上和教會建造上的重要性,就必須好好的把它講透、講深。避免讓新一代的年輕基督徒一開始就掉入中國基要派的傳統裡面,從此對文化一點不關心,對整全的(福音與文化)使命也不關心,缺乏國度視野。作為歷史的傳承者,發揚者,實在需要將神國的視野滲透到歷史的視野和文化的視野當中去。中國福音會為著「三化異象」所推廣的書籍與出版品是很寶貴的。希望我們能打破教會“反智”的傳統,努力在教會中培養出更多愛讀書的基督徒,這是一個很重要的事工。我們讀書多了,才能知道怎樣用具有建設性的方法,在上帝面前作忠心、良善和又有見識的仆人,秉承趙天恩牧師的遺願,實踐「三化異象」持守真道,榮耀主名!
余雋睿牧師,趙享恩博士,王永信牧師,洪予健牧師
(本文原是洪予健牧師在2009年「中國事工研討會」上的發言。經「中國福音會」錄音整理,文稿曾登載於「中國福音會中國事工報告」上。再次編排,未經本人過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