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路標事件
-- 童年一個片段的反省
焦 麗
我出生在一個受父母恩育的家庭，從小養尊處優，直到高中畢業時，差不多不知道什麼叫煩惱。但家裏有一件事，是我們四個孩子一直不喜歡的，那就是父親好客，常請朋友來家裏吃飯。回頭看來，這件事相當影響了自己性格的形成，更造成我在說話藝術方面的缺失。這個負面影響的消除，需要神恩典的扶持。
父親擔任水電局的副局長，是毛澤東年代所謂兩袖清風的好幹部。他為人熱情，個性正直，又有領導才能，同事們都喜歡他。父親非常好客，常常把同事和他縣委機關的上司帶到家裏來吃飯，並在飯桌上與他們討論工作上的事情。十天裏總有九天，我家晚餐桌上是有客人的。那是七零年代，父親不但不拿公款吃飯，反而總是自掏腰包請客，而且經年累月如此。母親一生任勞任怨、勤儉持家，總是想盡辦法在有限的物質條件下，將丈夫服侍好、把兒女照顧好。那時還沒有冰箱和電話，媽媽無法預知當天是否要請客，又怕先買了菜要是沒有客人就可惜了，便常年準備很多風乾或煙燻的鹹魚鹹肉。這樣，她下班到家時就算發現臨時有客上門，也可以從容應付。
和左鄰右舍相比，我們幾個孩子從小營養特別好，沾客人的光，每天魚肉不斷，照說應該很開心才是。問題是兒童在成長過程中，都會想要得到大人的認同，好證明「我已經長大了」
；若是客人來時我們能上桌吃飯，那就表示我們受到尊重了。可惜父母總認為小孩子就是要有規矩，不可以打攪客人；孩子們敬畏父親，也從不敢和他交換這方面的意見。所以只要家裏來客，我們四個兄弟姊妹就沒機會上桌吃飯，都是在廚房吃一點，就去學校上晚自習了（那時學生都規定要去上晚自習的）。
這種情形太常發生了。慢慢的，我們幾個孩子都討厭客人。父母叫我們跟客人打招呼時，我們都不肯開口；有時乾脆躲起來，幾個孩子背後一起嘀咕：「這幫傢伙又來了，真討厭！」
到後來，我們甚至不跟任何親戚打招呼，連自己的親大伯、姑姑等都不叫。父母很愛我們，但可能忽略了孩子心靈中一些必然的需要。他們不明白我們一向乖巧懂事，怎麼偏就是不和人打招呼。我從小學到高中，每學期得一張三好學生的獎狀，頗得父母、鄰里、親友的讚賞，但就是不願意主動稱呼別人，也沒有人知道緣由。
可能是因為這段童年的經歷，我在談吐的禮貌方面失去很多學習的機會。「請、謝謝、對不起」
之類的話講得很少；有時在父母強勸之下，稱呼長輩也沒好氣，心裏覺得我能開口叫你一聲，已經很了不起了。就這樣，我差不多是在高中畢業、進入大學以後，才慢慢學會主動稱呼長輩等等規矩的。可惜積重難返，我在溝通與表達的方式上已經養成了一些不良習慣，譬如口氣又直又衝、態度不夠親切、臉部缺乏表情、說話時低頭不看人等等。過去在校園中與老師同學相處得都不錯，但那多半是因為彼此相熟，大家知道我心地不壞，所以能包容我。我的這些缺點很多是盲點，別人如果不提，我自己是沒感覺的；有時別人提出來，我也會延續從前被父母硬逼著叫人時的心態，不情不願地承認、消極被動地改正。當時不信主，這些缺點都不覺得是問題，還不無驕傲地把自己歸屬於「心直口快」
的類型。
九五年底，我赴芬蘭留學，在那裏遇到芬蘭籍的戴佩貞（Helvi
Taponen）宣教士。她講一口流利的國語，那個大學城的中國留學生中，有四分之一因著她的見證和宣講而歸信主耶穌。我有幸是其中一位，且是戴教士用心栽培的一位。我信主後非常渴慕神的話語，花很多時間讀經；心裏也很火熱，願意被主使用。後來我發現自己從小很容易認人，能把陌生人的名字和臉孔聯繫起來，記住之後便不太會遺忘。這是在教會服事的一個很好的恩賜
（信主前，我從來不覺得這個特點有什麼用處）。在芬蘭的華人團契配搭事奉期間，我的人緣不錯，在聯絡關顧方面很能發揮所長。
神很幽默。我人緣好、長於聯絡，卻在更高標準的「說溫柔的言語」
上困難重重。來溫哥華後，所在的教會越來越大，認識的人越來越多，服事的負荷量也越來越重。隨著教會人數增長，我個性中這兩方面的反差與衝突也越來越厲害，成為很大的問題。
舉個例子：因為我對認識人較有負擔，所以主日崇拜前常站在名牌架旁，希望能認識新朋友、記住他們的名字，並留心剛來幾次的新朋友們是否已有名牌，以此作些初步的福音關顧。有一次，一位新朋友因故想要上個主日的崇拜單張，便來找我。我當時想都沒想、問都不問，衝口就是一句硬梆梆的「沒有了」
，然後就繼續忙別的事，把那位新朋友噎得差點哭出來。她覺得很委屈，跟帶她來的姊妹訴了幾句苦，從此再也沒出現了。若不是過後一位同工為了幫助我而主動提起這件事，我甚至都不記得了，更不知道自己在無意中破壞了那位福音朋友原本對基督徒的美好印象。
記得聽到同工提起這件事時，我受到相當大的衝擊，有些反應不假思索便衝了出來。第一個反應就是自我辯解，說這只是無心之過，人哪有說話不出錯的。但仔細思想，無心之過的底下，是一種缺乏體恤的態度、一顆不柔軟的心。我不能再用心直口快作為藉口，逃避神所要我面對的問題；更不能一腔熱血地想要服事主，自己的口氣和態度有時卻成為福音的絆腳石。
第二個反應則是自怨自憐，怪罪後天環境把我塑造成這個樣子。但靜心一想，環境固然影響人，卻不能決定人。探索個人成長軌跡的目的，是要面對性格中的破口，靠著神的恩典與大能來勝過；而不是拿遭遇當作擋箭牌，為自己種種過犯找開脫的藉口。
其實如今回顧童年往事，我不但一點兒也不怪父親好客，反而常為自己有這樣的父親而感恩。他是所謂
「大公無私」 的榜樣，孩子們從他身上看到一個高尚的道德標準，樂意助人、堅持走在社會相對的正路上。他確實是滿腔熱情地信奉共產主義與毛澤東思想，也為著這個信仰奮鬥終生。甚至於現在看見共產黨腐敗至此，他雖然痛心疾首，卻仍堅信當年若不是共產黨解放中國，我們都沒有今天；因此喝共產黨奶水長大的人，絕不應忘恩負義回過頭來攻擊政府，甚至去信別的宗教。就我所知，讓父母回歸到上帝的真理中，實在是又大又難的事，但我會持續為他們切求；因為正是父母的榜樣，我才能認同良善與理想的價值，後來也才會回應神那信實可靠的救恩，嚮往不能朽壞之福。神救拔了我，我相信祂更要救拔我的父母家人。
發現自己絆倒了福音朋友的那個晚上，聖靈光照我，引導我再三思量，直到無可推諉為止。我不由自主地流淚哭泣，在神面前憂傷痛悔，祈求祂的赦免。我為那位同工獻上主裏深深的感謝，感謝主把這樣的肢體放在我身邊，因為
「朋友加的傷痕，出於忠誠」 （箴廿七6），她的督責是於我有益的。也希望藉著這篇文章，向那位福音朋友和帶她來的姊妹道歉，懇求她們的饒恕。深盼那位福音朋友不再計較我的過犯，看神不看人，早日得到救恩。不然，我真是有禍了。
我言語方面的盲點很多，有時是在不知不覺中得罪了別人；但更多的情況是當我有心和人認真交通時，卻因欠缺恩慈、理解、愛心、溫柔等德行，以致反而造成了負面效果。這種情況既已屬於罪的層面，就是自己一定要面對的問題了。特別是我數年前蒙召全時間奉獻傳道，如今即將從神學院畢業，可能就要出來事奉主；講溫柔造就人的話，成了我屬靈生命中迫切需要操練的功課。
「一句話說得合宜，就如金蘋果在銀網子裏」 （箴廿五11），這是主的僕人最容易被認出來、也最常用到的品質。非常盼望弟兄姊妹務必提醒我、督促我、為我守望，在愛心裏及時對我說誠實話，好讓我儘快突破盲點，作神無愧的工人。
「主啊，謝謝你拯救我，讓我有機會來反思生命成長過程中的缺欠，並在你的光照下省察自己的虧欠。若不是你的恩典，自以為是、自義、自傲的我，永遠不會去反省言語的過失，還覺得自己是很有愛心。求主饒恕、赦免，幫助我行走前面的道路。我是你所造，所以言語中所要學習的溫柔，求你加給我。懇求你的聖靈在我的心裏時時作保守、提醒的工作，也在我的周遭興起為我守望督責的屬靈同伴。讓我所到之處，說話裏帶著你的安慰、你的大能、你的美意，去建立、造就別人。在我是不能，我也常常因操練沒有果效而灰心；但你掌管一切，在你凡事都能。有你同行，我就有倚靠，就不怕去操練言語的煉淨。奉主耶穌基督寶貴的名，阿們。」
作者來自江西，九五年底留學芬蘭，次年六月受洗歸主。九八年移民溫哥華，並加入信友堂。曾建立音像圖書館，擔任本堂執事等；現任信友之家東區區導師，並負責晨禱會、歡迎月會等事工，此外亦協助教會關顧事工。
